【唐代】韩愈
⑴纤云:微云。河:银河。
⑵月舒波:月光四射。
⑶属(zhǔ):劝酒。
⑷洞庭:洞庭湖。九疑:又名苍梧山,在今湖南宁远县境。
⑸猩:猩猩。鼯(wú):鼠类的一种。
⑹如藏逃:有如躲藏的逃犯。
⑺药:指蛊毒。南方人喜将多种毒虫放在一起饲养,使之互相吞噬,最后剩下的毒虫叫做蛊,制成药后可杀人。
⑻海气:卑湿的空气。蛰:潜伏。
⑼嗣皇:接着做皇帝的人,指宪忠。登:进用。夔皋:夔和皋陶,传说是舜的两位贤臣。
⑽赦书:皇帝发布的大赦令。
⑾大辟:死刑。除死:免去死刑。
⑿迁者:贬谪的官吏。流者:流放在外的人。
⒀瑕:玉石的杂质。班:臣子上朝时排的行列。
⒁州家:刺史。申名:上报名字。使家:观察使。抑:压制。
⒂坎轲:这里指命运不好。荆蛮:今湖北江陵。
⒃判司:唐时对州郡诸曹参军的总称。
⒄捶楚:棒杖一类的刑具。
⒅上道:上路回京。
⒆天路:指进身于朝廷的道路。幽险:幽昧险碍。
⒇殊科:不一样,不同类。 [2-3]
这篇七古,唐永贞元年(805年)中秋写于郴州,题中的张功曹,即张署。贞元十九年(803年),韩愈与张署皆任监察御史,曾因天旱向唐德宗进言,极论宫市之弊,韩被贬为阳山(广东阳山)县令,张被贬为临武(湖南临武)县令。贞元廿一年(805年)正月,顺宗即位,二月甲子大赦。八月宪宗又即位,又大赦天下。两次大赦由于有人从中作梗,他们均未能调回京都,只改官江陵。知道改官的消息后,韩愈便借中秋月圆之夜,写下这首诗,并赠给遭遇相同的张署。 [5]
这首诗以近散文化的笔法,古朴的语言,直陈其事,主客互相吟诵诗句,一唱一和,我中有你,你中有我,衷情互诉,洒脱疏放,别具一格。
诗里写了张署的“君歌”和作者的“我歌”。题为“赠张功曹”,却没有以“我歌”作为描写的重点,而是反客为主,把“君歌”作为主要内容,借张署之口,浇诗人胸中之块垒。
诗的前四句描写八月十五日夜主客对饮的环境,如文的小序:碧空无云,清风明月,万籁俱寂。在这样的境界中,两个遭遇相同的朋友不禁举杯痛饮,慷慨悲歌。韩愈是一个很有抱负的人,在三十二岁的时候,曾表示过“报国心皎洁,念时涕汍澜”。他不仅有忧时报国之心,而且有改革政治的才干。公元803年(贞元十九年)天旱民饥,当时任监察御史的韩愈和张署,直言劝谏唐德宗减免关中徭赋,触怒权贵,两人同时被贬往南方,韩愈任阳山(今属广东)令,张署任临武(今属湖南)令。直至唐宪宗大赦天下时,他们仍不能回到中央任职。韩愈改官江陵府(今湖北江陵)法曹参军,张署改官江陵府功曹参军。得到改官的消息,韩愈心情很复杂,于是借中秋之夜,对饮赋诗抒怀,并赠给同病相怜的张署。
诗的开头在描写月夜环境之后,用“一杯相属君当歌”一转,引出了张署的悲歌,是全诗的主要部分。诗人先写自己对张署“歌”的感受:说它声音酸楚,言辞悲苦,因而“不能听终泪如雨”,和盘托出二人心境相同,感动极深。
张署的歌,首先叙述了被贬南迁时经受的苦难,山高水阔,路途漫长,蛟龙出没,野兽悲号,地域荒僻,风波险恶。好不容易“十生九死到官所”,而到达贬所更是“幽居默默如藏逃”。接着又写南方偏远之地多毒蛇,“下床”都可畏,出门行走就更不敢了;且有一种蛊药之毒,随时可以制人死命,饮食要非常小心,还有那湿蛰腥臊的“海气”,也令人受不了。这一大段对自然环境的夸张描写,也是诗人当时政治境遇的真实写照。
上面对贬谪生活的描述,情调是感伤而低沉的,下面一转,而以欢欣鼓舞的激情,歌颂大赦令的颁行,文势波澜起伏。唐宪宗即位,大赦天下。诗中写那宣布赦书时的隆隆鼓声,那传送赦书时日行万里的情景,场面的热烈。节奏的欢快,都体现出诗人心情的欢愉。特别是大赦令宣布:“罪从大辟皆除死”,“迁者追回流者还”,这当然使韩、张二人感到回京有望。然而,事情并非如此简单。写到这里,诗情又一转折,尽管大赦令写得明明白白,但由于“使家”的阻挠,他们仍然不能回朝廷任职。“坎轲只得移荆蛮”,“只得”二字,把那种既心有不满又无可奈何的心情,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了。地是“荆蛮”之地,职又是“判司”一类的小官,卑小到要常受长官“捶楚”的地步。面对这种境况,他们发出了深深的慨叹:“同时辈流多上道,天路幽险难追攀”。“天路幽险”,政治形势还是相当险恶的。
以上诗人通过张署之歌,倾吐了自己的坎坷不平,心中的郁职,写得形象具体,笔墨酣畅。诗人既已借别人的酒杯浇了自己的块垒,不用再浪费笔墨直接出面抒发自己的感慨了,所以用“君歌且休听我歌,我歌今与君殊科”,一接一转,写出了自己的议论。仅写了三句:一是写此夜月色最好,照应题目的“八月十五”;二是写命运在天;三是写面对如此良夜应当开怀痛饮。表面看来这三句诗很平淡,实际上却是诗中最着力最精彩之笔。韩愈从切身遭遇中,深深感到宦海浮沉,祸福无常,自己很难掌握自己的命运。“人生由命非由他”,寄寓深沉的感慨,表面上归之于命,实际有许多难言的苦衷。八月十五的夜晚,明月如镜,悬在碧空蓝天,不开怀痛饮,就是辜负这美好的月色。再说,借酒浇愁,还可以暂时忘却心头的烦恼。于是情绪由悲伤转向旷达。然而这不过是故作旷达而已。寥寥数语,似淡实浓,言近旨远,在欲说还休的背后,别有一种耐人寻味的深意。从感情上说,由贬谪的悲伤到大赦的喜悦,又由喜悦坠入迁移“荆蛮”的怨愤,最后在无可奈何中故做旷达。抑扬开阖,转折变化,章法波澜曲折,有一唱三叹之妙。全诗换韵很多,韵脚灵活,音节起伏变化,很好地表现了感情的发展变化,使诗歌既雄浑恣肆又宛转流畅。从结构上说,首与尾用洒和明月先后照应,轻灵简炼,使结构完整,也加深了意境的苍凉。 [5]
《苕溪渔隐丛话后集》:《昌黎集》中,酬赠张十一功曹署诗颇多,而署诗绝不见,惟《韩子年谱》载其一篇,云:“九疑峰畔二江前,恋阙思乡日抵年。简趋朝曾并命,苍梧左宦亦联翩。鲛人远泛渔舟火,鹏鸟闲飞雾里天。涣汗几时流率土,扁舟西下共归田。”署与退之同为御史,又同迁滴,故诗中皆言之。退之答署诗云:“山净江空水见沙,哀猿啼处两三家。筼筜竞长纤纤笋,踯躅初开艳艳花。未报恩波知死所,莫令炎瘴送生涯。吟君诗罢看双鬓,斗觉霜毛一半加。”又有祭署文云:“我落阳山,君飘临武。君止于县,我又南逾。”临武属郴州,在阳山之北。二诗皆此时作也。
《韩文考异》:言张之歌同酸苦,而己直归之于命,盖反《骚》之意,而其词气抑扬顿挫,正一篇转换用力处也(“我歌今与”句下)。
《黄氏日钞》:《八月十五夜赠张功曹》,感慨多兴。
《竹庄诗话》:《集注》云:公与张曙以贞元二十一年二月赦自南方,俱徙掾江陵。至是俟命于郴,而作是诗,怨而不乱,有《小雅》之风。
《唐诗镜》:每读昌黎七言古诗,觉有飞舞翔翥之势。
《批韩诗》:朱彝尊曰:写景语净(“沙平水息”句下)。借张作宾主,又借歌分悲乐,总是抑人扬己(“我歌今与”句下)。汪琬曰:虚者实之,实者虚之,得反客为主之法。观起结自知。
《初白庵诗评》:用意在起结,中间不过述迁滴最移之苦耳。
《韩柳诗选》:起结清旷超脱,是太白风度,然亦从楚《骚》变来。
《声调谱拾遗》:纯用古调,无一联是律者,转韵亦极变化。
《古诗选批》:韩诗七古之最有停蓄顿折者。
《昭昧詹言》:一篇古文章法。前叙,中间以正意苦语重语作宾,避实法也。一线言中秋,中间以实为虚,亦一法也。收应起,笔力转换。
《求阙斋读书录》:自“洞庭连天”至“难追攀”句,皆张署之歌词。末五句,韩公之歌词。
《十八家诗钞》:顾侠君曰:起即嵇叔夜“微风清扇,云气四除,皎皎亮月,丽于高隅”意,而兴象尤清旷。
《增评韩苏诗钞》:三溪曰:声清句稳,无一点尘滓气,可谓不食人间烟火矣。
《评注韩昌黎诗集》:用韵殊变化,首尾极轻清之致,是以圆巧胜皆,集中亦不多见。
《韩诗臆说》:此诗料峭悲凉,源出楚《骚》。入后换调,正所谓一唱三叹有遗音者矣。
《唐宋诗举要》:吴北江曰:写哀之词,纳入客语,运实于虚(“海气湿蛰”句下)。一句中顿挫(“州家申名”句下)。此转尤胜(“天路幽险”句下)。高步瀛曰:以上代张署歌辞。贬谪之苦,判司之移,皆于张歌同出之,所谓避实法也(“天路幽险”句下)。以上韩公歌辞。高朗雄秀,情韵兼美(末句下)。 [6]
韩愈(768~824),唐代文学家、哲学家。字退之,河南南阳(今河南孟州)人。因其常据郡望自称昌黎韩愈,故后世称之为韩昌黎;卒谥“文”,世称韩文公。贞元八年(792年)进士及第,先后为节度使推官、监察御史,德宗末因上疏时政之弊而被贬。唐宪宗时曾任国子博士、史馆修撰、中书舍人等职。元和十四年(819年)因谏阻宪宗奉迎佛骨被贬为潮州刺史。穆宗时历任国子祭酒、兵部侍郎、吏部侍郎、京兆尹兼御史大夫。在政治上反对藩镇割据,在文学上主张文以载道,其散文位居唐宋八大家之首,与柳宗元同为唐代古文运动的倡导者,并称“韩柳”。诗与孟郊并称“韩孟”。其诗力求新奇,有时流于险怪,对宋诗影响颇大。有《昌黎先生集》。 [7]